###策问

制曰:朕惟自昔帝王,莫圣于尧舜。史称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矣。然当其时,下民犹咨,洚水为灾,有苗弗率,则犹有未尽治平者。岂二帝同弗之恤欤?抑其臣任之于下,而上可以无为?不然,何以垂衣而治也?三代莫盛于成周。宣王中兴,《诗》称召伯平淮夷,方叔征蛮荆,吉甫伐俨狁,惟得其人以分命之,是以不劳而治。朕常嘉之，甚慕之。朕抚天下四十有一年于此矣，夙夜敬事上帝，宪法祖宗,选任文武大吏之良,思与除民之害而遂其生,兢业不遑,未尝有懈。间者水旱为灾，黎民阻饥，戎狄时警，边圉弗靖，而南贼尤甚，历时越岁，尚未底宁。岂有司莫体朕心，皆残民以逞，有以致之欤?抑选任者未得其人,或多失职欤?将疆圉之臣,未能殚力制御玩寇者欤?夫朕有爱民之心而泽未究,有遏乱之志而效未臻,固以今昔不类,未得如古任事之臣耳。兹欲使上下协虑,政事具修,兵足而寇患以除，民安而邦本以固，灾咎可弭，困穷可复，以媲美虞周之治，其何道而可?尔诸士悉心陈列，勿惮勿隐，朕将采而行焉。

###对策

臣对:臣闻帝王之御极也,体君道以奉天心,而后可以建久安长治之业。肃臣纪以奉天职，而后可以成内侈外攘之功。何则?人君者，天之所授，以统一万方，而临驭兆民者也。其位尊，其任重,故君道常主乎逸。人臣者,天之所命,以左右一人,而分理庶政者也。其分卑，其事赜，故臣道常主乎劳。君能奉天以端拱于上，而以其事责诸臣，则无为而化成，不言而功著。若於穆之运，玄机之宰,不假于推迁之力,而自然遗物者矣。是谓能奉天心,而久安长治之业可建也。臣能奉君以奔走于下，而以其身致之君，则同心以共济，协忠以体国，若四时之佐，五行之吏，各效其宣布之能，而罔有违天者矣。是谓能奉天职，而内修外攘之功可成也。不然，则一人之身,万几攸萃,安能一一而理之?而庶官之众,各有司存,能不蹈于瘝旷之咎哉?故君必率臣以图久安长治之业,臣必辅君以树内修外攘之功，则和气溢而宇宙清宁，理道昌而民物康乂。顺治于内,而万方弘一统之规;威严于外,而四夷效咸宾之美。巩国祚于苞桑之固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，唐虞三代之治，不可复睹于今日哉!

钦惟皇帝陛下禀刚健中正之资，合阴阳动静之德，际熙洽御天之运,膺寿考作人之符。精诚格乎穹昊,而瑞应骈臻;妙道契乎玄元,而休征毕集。盖媲美唐虞而超越乎三代者。臣窃伏草茅,沾被圣泽久矣。乃者叨有司之荐,得以与对乎大廷。而圣问所及,特拳拳焉,首述唐虞成周之治,继悯水旱盗贼之灾,任事失人之咎,而终究夫足兵安民之术,弭灾救困之方,且戒臣等以勿惮勿隐也。大哉皇言,忧国忧民之心见乎词矣。敢不披沥愚衷,以对扬于万一邪?

臣闻之《书》曰:“元首明哉,股肱良哉,庶事康哉。”言明君在上,而又有良臣以左右之,则庶事可理也。又曰:“惟天聪明,惟圣时宪，惟臣钦若。”言君能宪天，而为臣者自敬顺之，罔敢或悖也。是故君为元首,而宪天于上,则法天以为聪,而居高听卑,可以不劳而坐听天下。法天以为明,而临下有赫,可以不劳而坐照四方。是君者,法天道以无为者也。臣为股肱,而钦若于下,则代君以用其聪,而天下之利病,皆通达而无所塞;代君以用其明,而斯民之休戚，皆洞察而无所遗。是臣者，奉天职以有事者也。是故唐虞之世,万邦咸和矣,四方风动矣,文明之会昌矣。尧舜以聪明极圣之主,默运无为之治,而又有禹皋稷契伯益之臣,共佐太平之业,故下民之其咨也，洚水之为灾也，有苗之弗率也，尧舜非不之恤也。惟其忠良之佐，足以赞皇猷;弼直之邻，足以弘帝道。以恤阻饥则有率育之臣，以拯昏垫则有克勤之臣，以格负固则有赞德之臣。诸臣者,其奉君如奉天也,孜孜焉同寅协恭,罔敢怠遑也。故尧舜虽有旰食之忧,而终得以享垂衣之治。至今称中天之盛者,必曰唐虞,此尧舜得臣之明验也。周宣之世，海内乂安矣，国势浸隆矣，文武之业复矣。宣王以聪明有道之君，嗣守无疆之业，而又有召虎、方叔、吉甫之臣，夹辅中兴之治。故淮夷之猖乱也，荆蛮之不靖也，𤠦狁之虔刘也,宣王非不之虑也,惟其位元宰者才兼乎文武,总元戎者勋联乎将相。有宜威江汉之臣，而淮夷率俾;有壮猷南国之臣，而荆蛮来威;有薄伐太原之臣，而俨狁于让。诸臣者，其事君亦如事天也，惴惴焉矢心协力，罔敢戏豫也。故宣王有继述之思，而终以成再造之绩。至今称中兴之盛者，必曰成周，此宣王得臣之明验也。尧舜宣王之为君，法天道以无为。而唐虞成周之臣，奉天职以有事。则所以达久安长治之业，成内修外攘之功者，岂偶然哉!

臣伏观陛下临御以来，四十有一年矣。上帝之申眷，不为不隆，而诚敬愈笃。祖宗之成业，不为不固，而仁孝愈纯。钦天有记，以表昭事之忱。祖德有诗，以发聿追之念。至于虑切民恫，任专吏职,责成于守令矣,而巡督之臣,岁不绝遣;外付托于将帅矣,而总制之命，任必加隆。无一念不在于民瘼，无一言不轸乎国虑。臣有以仰窥陛下之心，即尧舜之心，而周宣不足侔也。于今诸瑞咸集，四灵毕至，固足以彰陛下之峻德鸿勋，超卓百代矣。然淫潦为灾，则町畦有垫溺之苦;亢旱为虐，则阡陌有枯槁之忧。倭夷窃发于东南，而海波弗靖;丑虏跳梁于西北，而边尘屡惊。甚则辽蓟之势，日就孤危;而江右之贼,岁成延蔓。殊非圣世之所宜有者,正尧舜忧民之时，周宣励精之日也。

臣伏读圣制有曰:“间者水旱为灾，黎民阻饥，戎狄时警，边圉弗靖，而南贼尤甚，历时越岁，尚未底宁。岂有司莫体朕心，皆残民之逞，有以致之欤?”陛下之言及此，万国万民之福也。臣窃观内外诸臣，凡折圭儋爵，结绶分符者，孰非陛下之宠荣乎?凡拥旄杖钺，制阃握兵者，孰非陛下之威灵乎?谓宜夙夜匪懈，寝处不遑，布宁谧之化于域中，扬振肃之威于阃外，不负天子而勿为圣世之瘰官也。然各私其身者，罔致恤于民依。各利其家者，莫究心于国事内而守令藩臬,固必有旬宣惠和,忧勤抚字之臣矣。然而肥己瘠民,营私蠹国,以催科聚敛为能,以簿书期会为急者,亦多有之也。外而营屯督府,固必有敌忾鹰扬,严明果毅之臣矣。然而坐失机宜,轻损威重,隐败衄以为捷,幸安静以为福者,亦恒有之也。人臣咸若是,则何以成内修外攘之功,而佐久安长治之业哉!盖陛下爱民之心，容保如天地，而诸臣不能承宜德意，以弘康国之猷。陛下遏敌之志，果决如雷霆，而诸臣不能奉扬威命，以茂肃清之烈。是自负于尧舜成宣之主，而有愧于唐虞成周之臣多矣。

及读圣制终篇有曰:“兹欲使上下协虑,政事具修,兵足而寇患以除,民安而邦本以固,灾咎可弭,困穷可复,以媲美虞周之治,其何道而可?”臣愚以为，上者下之表也，政事者臣之纪也。足兵以除寇,将帅之责任也。安民以固国,守令之职业也。灾咎之有无,困穷之复否，皆由此出者也。为今日计，莫先于任人，尤莫要于择人。夫国家分职命官矣，即列郡专城，遐陬僻壤，莫不置吏，盖未尝不任人也,臣以为任之而未当也。国家举贤敛才旧矣,即铨司法曹,明黜显擢，罔有违例，盖有未尝不择人也，臣以为择之而未精也。任之未当与择之未精,而欲得人以俾圣治,是犹楩梓未充,而需栋梁之用,穮茺弗习,而希稼穑之成,臣知其弗能也。故夫欲修内治者,在慎择乎守令而已矣。欲平外患者，在慎择乎将帅而已矣。董仲舒曰:守令者民之师帅，所使承流而宣化者也。守令而不得其人，虽日布蠲恤之令，时廑惠鲜之思，民犹不被其泽也。今也阖郡无文翁之化,而渔猎民资者接踵。邑里无鲁恭之风,而脧剥民膏者比肩。以牧羊而暴政日闻，以齿焚身而败官弗恤。郡县之民，几何不流离而攘窃也。必也精选用之法，严举劾之科。其未任也，试以经济之略,必求谙练民情,通达治体,而不拘选用之途,如唐试理人策可也。其既任也，责以久任之功，必使吏安其官，民狎其政，而不拘迁转之格，如汉之为吏长子孙可也。其任而获效也，优以格外之赏,必为之车服,崇之阶御,以彰卓异之勋,如汉之爵至关内侯可也。如是则有民有土之寄不轻，效迁数易之弊可免，而人知淬励，以期不负乎宠渥之恩矣，宁有守令失人之患哉!

孙武曰:“将者，三军之命，国之重任，不可不知也。”将帅而不得其人，虽决策于九重，定计于千里，犹未可以临敌也。今也操练之律虽严，而士无投石超距之勇，衣粮之给如故，而将无搴旗陷阵之能。论战斗则缩颈而股栗，闻调遣则掩耳而口噤。边圉之寇，几何不肆行而窃发也?必也慎武举之选，严比试之条。有洞识兵机，明习边务者，材可任也，则不拘以骑射之习，如任杜预以平吴可也。有摧锋陷敌，决胜先登者，功可录也，则不绳以文法之细，如赦魏尚于云中可也。有保障一方，折冲万里者，权可假也，则不牵以中制之命，如委充国于金城可也。如是则真材不耻于武弁，良将不苦于约束，而人得展布以自效。夫捍御之能矣，安有将帅失人之患哉!有贤守令以宣德化于域中，则政治毕举，而内有顺治之休。有名将帅以扬威灵于阃外，则纪律章明，而外有威严之烈。由是民生举安，则邦本有磐石之固。由是兵威日振，则寇患无潢池之虞。和气交蒸于海宇，而灾害不兴。颂声流布于黔黎，而困穷以复。尚何不足以成久安长治之业，而绍唐虞成周之盛哉!

抑臣又闻之，朝廷者四方之极也，纯心者用人之枢也。惟陛下常存敬一之心，以端拱于上而已。敬则存其心而不放，一则纯乎理而不杂。深宫燕闲之中，而不忘乎知人安民之虑;斋居邃密之际，而日严夫敬天法祖之忱,则心正而朝廷百官皆一于正矣。文武大吏有不奉承,而守令将帅有不奋励者哉!臣不识忌讳,干冒天威,无任战栗陨越之至。臣谨对。